“不可以,我微巳的弟子写字不可以这么丑!重新写!”
“呜呜呜呜呜,我看错你了,微巳你跟人类同流合污了!”
“任凭你怎么说,你哭的珍珠都没掉下来,装的太假,快点写。”
被无情戳穿的小鲛人只能委屈巴巴的拿起笔开始戳字。
颠簸的路程,对于没见过世面的小乡巴佬来说,简直不在话下。
毕竟襄离是个方寸之地长大的乡下小鲛人,一路上看到个蚂蚁都能兴致冲冲的玩个半天,到达北邑的漫长路程,对小孩子来讲不过就是一次长长的旅途。
与幽国流于表面的靡丽与浓艳不同,如果说幽国是一名风华正茂且精于打扮的美艳贵妇,北邑就像是一个端方到近乎严肃的老妇人。
马车漫过郁郁葱葱的林道,来到了碧铜司。
碧铜司很大很大,老远便能看见那古朴庄严的牌坊高高而立。
微巳抱着睡的昏天暗地的小鲛人从马车上下来,来到自己的居所前。他看着自家大门若有所思。
门前的木门上多了一串贝壳风铃。
庭院里,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孩儿正在里面练剑。
小胳膊小腿却颇有几分架势,她穿着一身如火的劲装,头发高高的束成马尾,刘海儿却已经乱七八糟飘成七扭八歪的样子。一张小脸下巴尖尖,生得十分明媚,本是个典型的美人胚子。却偏偏将五官都摆得整整齐齐,努力营造一副严肃的样子。这是微巳的大弟子秋屏,一个少年老成的优秀代表。
“师父!”她看到来人进门,就停下动作收了剑,兴冲冲的过来开门,风风火火,笑容满面,却因为微巳怀里的小孩子一脸笑容顿时僵硬住,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
她瞅了瞅微巳怀里精致好看的小鲛人,玉雪可爱的肌肤吹弹可破,几分病容教人怜爱不已。她生气的重重哼了一声,第一次给自己的师父甩了脸色转身就跑。
微巳见状也只能笑着摇摇头。
他找了间空屋子,意外的发现居然没什么灰尘,于是给小鲛人扔到榻上裹上被子,此时小鲛人也若有所觉的睁开了眼睛。
襄离抱着厚厚的被子,瞅着眼前慈爱得都快洋溢出来的微巳,抽了抽鼻子,第一次用撒娇的语气喊了一句:
“师父我饿!”
微巳:……
此时正在外面端着一碗粥探头探脑的秋屏一脚把门踹开,快步走到桌子前,把手里的碗重重的往桌子上一放:“哼,你自己吃!”然后逃也似的走了。
走到门外突然觉得小鲛人不会用勺子,于是折返回来端起碗来又重重的一放,“哼,你自己用勺子吃!”
然后高冷的昂着头走掉。
一头雾水的襄离:……
不知道大弟子哪里吃错药的微巳:……
“那个,那是你大师姐秋屏,她没有恶意的……她……”
“师父……”
“嗯?”
“我觉得,我大师姐,好像喜欢我。”
乡下鲛人用勺子挖着粥,仰着脸说道。
只知道沉迷搞矿的微巳抽了抽眼角,疑惑的发出了“啊?”的疑问。
微巳哽了一下,随后一脸严肃的看着她,“襄离你记住,你现在是人,不是鲛人,以后你也不许告诉别人你是个鲛人,包括你师姐,记住了吗?”
他蹲下|身拍拍襄离脑袋,拉起她尚且柔|软稚嫩的小手,“走吧,以后你就要在碧铜司住下,不会点东西傍身可不行,今天开始就要跟秋屏一起上课。”
“上课!”本来因为微巳那微带薄茧的手掌握|住自己而略带羞红的脸,顿时变得铁青起来。
襄离扒着床沿表示拒绝,“我是个鱼,我很蠢的,我连字都写不好,你放弃我吧......”
微巳眼中带笑,不费什么力就把她抗在肩头,“放心好了,师父我很有耐心的。”
“什么,还是你亲自教我?”襄离大惊失色,要是别人来教那还能糊弄一下,可是微巳这么聪明的一个人,自己以后还有好日子过吗!
“嗯嗯。”微巳眯眼一笑,扛着一脸生不如死的襄离出了门,一路往自己瞬灵阁而去。
他脚步很稳,襄离并不觉得颠簸,反而抬起头四处张望起来。
参天巨木郁郁葱葱,白石肃穆铺设重阶,碧铜司实在是个安静的地方,路上都没有什么人,只有水池里的白鹭昂首濯羽,绿水相映,优游自在。
“师......师父。”
直到秋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襄离这才发现已经到了。面前形制古朴的阁楼挂着铜制匾额,“瞬灵阁”三字篆字深深。
秋屏显然对于师父带师妹来上课的姿势有些震惊,连问好都是磕磕绊绊说出来的。
忍了半天,秋屏终于说道,“师......师父......你要不要先把师妹放下来?”
襄离也一脸小鸡啄米般赞同,“是啊师父,我保证乖乖上课!”
微巳这才一挑眉,将她放到地上。
修长手指自袖底伸出,几下拨弄开门上铜锁。大门洞开,天光泄入,门内的一切却令襄离不禁睁大了眼。
大门正对着硕|大熔池,内里熔浆翻涌,却并不令人感到灼|热。
微巳指着那熔池解释道,“那是半死熔浆,只有投入矿物时才会升温。”
襄离被这样的神奇的存在惊到,愕然的点点头,随即又指着那边的一缸白沙问道,“那这是什么?”看上去就是普通的砂子,怎么会放在这里。
“你可以摸摸看。”
襄离伸出手去,却乍然被那砂子的温度骇了一下,缩回了手,“好冰好冰!”
“那是寒冰沙,和半死熔浆一样,都是铸剑用的,小襄离要好好学习呀,以后要继承师父的衣钵,做最厉害的铸剑师。”微巳摸了摸小鲛人的头,画下一个大饼。
襄离还没来得及表示自己朽木不可雕也,就听闻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青衣婢女低头走入,恭敬的跪于微巳身前,“拜见天璇君,君上身边的于大人前来求见。”
“好,我这就去。”君上......微巳几不可见皱了皱眉,随后躬身嘱咐自己的两个徒弟,“襄离,我要去有点事,你要听师姐的话,不要乱跑,我晚上就来带你们回去。”
“嗯嗯!”襄离点点头,目送微巳随着那青衣婢女离去。
大门闭合的瞬间,襄离自觉无人束缚,撒了脚丫子满殿乱跑。
秋屏见状,努力板着一张脸,硬邦邦的阻止,“襄离,你不能......等等!你快放下,那个不能喝!”她眼睁睁的看着襄离用手指沾了沾一缸淬炼用的琼花酿,含进嘴里。
襄离的眼睛瞬间一亮,闻着香,味道也好棒!
所以为什么不能喝呢......襄离对于秋屏的劝阻很不解,对美食的渴望还是压倒一切。眼珠一转计上心来,襄离笑嘻嘻的说道,“咦,师父怎么又回来了?”
秋屏一惊,跑去门边张望,“师父在哪?”
“你出去看看嘛,我刚才在窗边看到他的身影了。”襄离面不改色的忽悠。
“哦......”秋屏走出门寻觅一圈,“还是没有啊......啊,襄离开门!”她涨红了脸,生气的敲着瞬灵阁的大门。这个调皮鬼,竟然把自己反锁到了门外!
“唔,师姐好单纯。”襄离拍拍手,快步走到那缸子琼花酿前,拿起一旁的长勺舀了满满香甜,咕嘟咕嘟灌入腹中。
甜,香,还有种特别的感觉。
尚未满足,襄离连续又舀起几勺大快朵颐。
醇厚浓郁的香气漫过唇舌,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头有一点晕,屋内的一切都颠倒过来,地板都在晃晃悠悠,脚下也如同踩了棉花......
“噗通”一声,襄离依靠着酒坛呼呼大睡过去。
此时的乡下鲛人尚且不知道什么是“酒”,什么是“醉”,也不知道师父回来如何“大发雷霆”。 瞬灵阁门口栽种梨花若雪,微风吹过便可得缤纷满头。红衣的女孩儿背负着形制古朴的长剑气冲冲的在门口来来回回的轧着,一张总是装成熟的脸上也带了鲜见的怒气。
年轻的铸剑师远远望见,白衣如浪忽然停歇,唇上也情不自禁的挂上了一点弧度,秋屏这丫头总是板着脸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反而是这样气鼓鼓的模样更为有一些属于少女的生动。
“秋屏。”微巳遥遥喊了一声。
红衣少女回过身来,那一脸符合年纪的生动霎时间又隐藏的干干净净,“师父。”
微巳抬步走近,终于觉察到一点不对劲,四处打量了一圈,长眉微蹙,“襄离那丫头怎么没跟你在一起,你怎么不在瞬灵阁里头,反而在外面转来转去?”
秋屏端正的小脸上出现一丝丝可疑的委屈,“师父……我被师妹骗到外面了……”
“啊?”微巳睁大了眼睛,“怎么回事,你说给我听。”
前因后果娓娓道来,大弟子就在外面团团转了一个时辰。
微巳哭笑不得的摸了一把秋屏的脑袋,“你多大个人了,怎么还会被襄离一个没有十岁大的丫头糊弄到。”
小脸涨红,鬓发微乱的秋屏毫不迟疑的说道,“师父,都是弟子太蠢了。”
微巳默默叹了口气,傻孩子,你不是蠢,是耿直。撩起白衣缓步上阶,素白手指在那木门上敲了敲,“襄离,你不要胡闹了,快来开门。”
里头毫无动静。
素手又加大力气叩了叩,“襄离,师父回来啦,你再不开门师父可就要生气啦。”
依旧没有回应。
泼墨长眉凝出褶皱,微巳回头询问似得看了看自己的大弟子。
秋屏却摇摇头,“师父,我刚才已经叫过很多次了,可是师妹就是不开门。”
怎么回事……
微巳宁心静气仔细听着阁中的动静,却丝毫没有什么人声传来,整个瞬灵阁安静得仿佛内里毫无人迹。
胸腔里的一颗心惴惴不安的翻来覆去,鼓荡得一身血液也躁动不安,丝丝缕缕的担忧在其中生根发芽。
其实瞬灵阁对于襄离一个孩子而言,实在不算是一个安全的地方。
半死熔池的四周并没有设置护栏,倘若失足跌入,霎时间就会被火舌淹没吞噬;放置寒冰砂的瓷缸,对于小襄离来说也是那么的大、那么的深,如果一头栽进去,迎接她的,将会是彻骨钻心的寒冷;更遑论那些锋芒毕露的刀剑,在无意中割裂肌肤,饥|渴饱饮赤红的鲜血……
微巳只觉得一颗心也跟着那些想象上刀山下火海,片刻也不得安宁。
襄离稚嫩身躯留下的温暖仿佛还留在臂弯,可是转眼间却有可能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那狡黠灵动的笑容依稀还仍在眼前,可是却因自己的失于看守化为乌有。
俊美而温润的脸庞逐渐苍白,一颗心早已因为许多猜想揉皱一团。
看着师父敲门的手忽然顿住,脸色也愈来愈难看,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难言的悲伤。秋屏也开始提心吊胆了起来,那点因为被锁在屋外而产生的怒气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满满当当的担忧。
唔,师妹好小一只,不会遇到什么危险了吧?会不会不是因为恶作剧,而是因为她失去了意识,所以才总是不开门?
“师父……”秋屏终于忍不住的拉了拉微巳的衣角,一脸焦急的说道,“要不我们撞门吧!”
师徒二人对视一眼,各自后退一步。
微巳袖中银光一闪,如雪剑华泼天盖地。随身的留梦剑脱鞘而出,薄如蝉翼又澄澈如水的剑锋划过,“呛啷”一声,内里铜锁应声而落。
铸剑师身形颀长,腿更是不短,抬脚一踹便当先抢入了屋内。
这副样子不像是进自己的铸剑室,反倒和入室抢劫有些异曲同工之妙,若是让旁人看到定会失礼。
不过此时微巳也顾不得这许多繁文缛节,几步就窜上了放置寒冰沙的高台。玉色细沙隐隐泛光,却并不见那顽皮鲛人的身影。
一口气悬在胸中,微巳又折去了半死熔池。
石台地底暗红一片,却是冷灰残烬,不似有何物在内。
辗转流连,一排排刀剑锋锐照人,也是未曾染血。
“襄离,你在哪?”微巳喊着。
清朗的声音在剑室内回荡,却换不来一声回应。
一颗心悬在半空始终不上不下,找遍了所有地方却始终不见。
微巳的身影忽然顿下,目光落在那半死熔池内。
虽然那灼人火焰缥缈无踪,可万一……万一是已经烧尽了怎么办?
刀剑熔铸尚有残骸,可也毕竟没有人掉进去那必死之地。
如果……如果……已经烧成了灰……
玉山摇晃,微巳的手指不禁握成了拳。
难道,那个不久前还在笑嘻嘻撒娇耍赖的孩子,真的已经……
微巳几乎不能再想下去,整个人现在都是窒息一般难过。
忽而,一声呼唤遥遥传来。
“师父。”
微巳眼中一亮,可是那光华没多久就熄灭下去,刚才那是他大弟子秋屏的声音。
秋屏也很难过吧……
他循着声音走去,却看到自己的大弟子扒着琼花酿的酒缸,一脸的压不住纠结。
秋屏手指着酒缸,“师父你看。”
白衣掠过,微巳低头一看。
琥珀色的酒液宛如宝石般透亮,上面还飘着一个抱着酒勺的小小身影,正是“惨遭不测”的襄离。
乡下鲛人吧唧着嘴,似乎是在回味那酒液的甘醇馨香,又好像沉入了什么美梦,恬静又可爱。
微巳一颗几乎被揉成抹布的心,终于可以一点一点展平,人也可以畅快的吐出一口气。
提心吊胆一通好找,谁料襄离竟然醉得掉进酒缸呼呼大睡。
怪不得听不见有人敲门,大概已经睡死过去了吧?
微巳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不顾酒液玷污衣袖,俯下|身子将襄离抱了出来。
“真是不让人省心啊!”微巳发泄似的掐了一把小鲛人柔嫩的脸。
绵软手感几乎让心中一颤,自知手下力气大的铸剑师只好拿捏力气拽了拽。
“唔。”可是这样的揉|捏根本起不到什么惩罚作用,反而让襄离舒适的往他的怀里一钻,脸还在他没来及收回的手上一蹭。
这是撒娇吗?天才铸剑师忽然全身僵硬。
云淡风轻,天朗气清,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草木清香......和一股琼花酿的酒气。
自从微巳抱着襄离出了门,匍一见风,那丫头就跟中了邪一般,“腾”的一下从微巳怀中抬起了头。
“大美人,你为何看上去愁眉苦脸,不如以后就跟了本大爷,本大爷让你吃香的喝辣的,天天都活得快活!”襄离挑挑眉,伸手去摸微巳的脸。
也不知她小时候跟着母亲关在那幽黑囚牢,都经历了一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酒醉之后,那些尘封的记忆涌现出来,让年纪尚轻的襄离似模似样的学了起来。
是......是这样的没有错,那些粗鲁丑陋的男人喝醉了酒,就拿着鞭子冲进地下室,抓起鲛人姐姐的手,还摸她的脸。
襄离眯着眼,竭力拟出一副色眯眯的样子,细细感受那手下肌肤清凉滑|腻的触感。
微巳浑身僵硬,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小徒弟酒醉后的霸王模样。这......这丫头喝得确实是酒吧,怎么一副吃错药的模样?
他却不知襄离此时心中如何琢磨。
乡下鲛人人小鬼大,迷迷糊糊已经凑近那如玉面庞,心里想着如何“香一个”。
香一个......怎么做来着?
想起来了!灵光一闪,襄离将嘴唇贴近,柔柔|软软的在那脸上印了一吻。
“唔。”心中蓦的一惊,微巳不禁睁大了眼,还没等什么训斥言教跑出口外,先失手跌了怀里抱着的小鲛人。
“襄离!”到底担忧压过了心头惊扰,微巳忙不迭地低头检查徒弟安危,却哭笑不得的发现那小鲛人拍拍屁|股,掸净灰尘,然后抱上了自己大腿。
襄离方才只觉得身子一空,屁|股一痛,整个人就坐在了地上。可是喝了酒的身子哪能定得住,飘飘忽忽得只想找个东西依靠着,一不留神就抱了自家师父的大腿。
微巳正是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年纪,一双|腿又长又直,更简肌骨匀亭。
所以抱起来手感绝妙。
小鲛人还没有铸剑师的腰高,却可以攀爬上人家的小腿,两只手抱着不放,更把脸在上面蹭了蹭,喃喃道,“师父,你......好长......好直......”
微巳:“......”是他给这污浊的人间同化了吗?为什么从一个孩子的口中说出的话让他如此浮想联翩。
秋屏更是别开了脸,眼观鼻鼻观心,恨不能当场找个缝把自己藏起来。
俊秀的脸庞浮出红晕,一时之间陷入了两难的境地:究竟是狠狠心把襄离一脚踹开免得她继续丢人现眼,还是当作腿上这个粘人的挂件不存在呢?
最终微巳也只是悠悠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俯下|身子再次抱起了襄离,紧了紧手臂防止她再次掉下去。
“美人......美人......”襄离在醉梦中犹自呓语,却被微巳一把将头按下。
“老实点。”微巳努力板着脸说道。
白衣垂地,广袖临风,青年生得面容清冷,偏偏气质却是暖融的。
这本是何等赏心悦目的画面,却突兀的被一个小酒鬼打破。
秋屏在一边胆战心惊地看着小师妹在微巳怀里的“恶霸”模样,要知道在她心里,微巳一直是一个神一样的存在,可是现在那个高高在上的神灵却被拉到了凡尘里。
除了襄离醉倒毫无所觉,微巳和秋屏都是一脸僵硬的回到住处。
还好平日里碧铜司出来走动的人少,不然自己的“老脸”大概丢尽了,微巳不禁在心中感叹。
推开小院大门,微巳终于松了一口气,将熟睡的襄离放到床上。
他居住的地方名为照影园,平日里除了日常洒扫并未留人伺候,此时也不怕如何丢人现眼。
“阿屏,去煮点醒酒汤来。”微巳放下襄离,坐在桌边给自己倒茶。
“我这就去。”秋屏点点头应声而去,不多时就纠结着一张脸跑了回来,面上还有赧然。
“怎么了?”眼见大徒弟去而复返又支支吾吾半天,微巳不禁好脾气的开口问道。
“我......我......师父......我不会做醒酒汤啊!”秋屏跺了跺脚,终于吐露真言。
微巳失笑扶额,“我竟然忘了这件事,平日里园中也没有人醉酒,你不会也是应当。”
“师父......我,我以后一定学。”秋屏揪着衣角,努力板出正经神色。
微巳站起身来倒了一杯热茶,抬步往床榻上而去,“学这个作甚?难道你以为日后我还会让你师妹沾酒吗?”
也是哦......秋屏眨眨眼,看着师父给师妹灌了一杯又一杯的浓茶,不禁担心起师妹会不会起夜来。
而襄离犹自抱着被子呼呼大睡。
身|下似乎是软绵绵的床榻,鼻端嗅到清浅梅香,似有还无。而屋内静静,能听到噼里啪啦的烛火声。
自己这是在哪?襄离睁开了眼,却觉得那头晕目眩的感觉虽然减轻了,却仍旧有些找不着北。
“师父!”她睁大眼睛,震惊的看着坐在房中的人。
一身崭新白衣似乎有些凌乱,好像是被人放在地上滚了一圈再穿在身上,更带着些可疑痕迹,疑似口水。
如墨青丝披在肩头,烛火下泛出缎子一般的光,可那束发玉簪却不知被谁扯去遗落何方,导致千丝万缕任意流泻。
更吓人的是......微巳素白手里擦拭着一把短剑,剑身如镜,波光粼粼,一看就觉得美不胜收。
“小襄离,你醒啦?”微巳回头一笑,挑了挑眉。
襄离不禁咽了咽口水,白日里胡闹的事情尽数涌进脑海,心肝脾胃肾都开始瑟瑟颤抖了起来。
“师父,你......你......你擦剑干什么?”她惊恐的问道,呜呜呜她不过是偷叽叽喳喳的鸟儿一大清早就扰人清梦,襄离烦躁的翻了一个身,拿着枕头将耳朵蒙住。
可惜这厚厚软软的枕头只能阻挡鸟儿的叫唤,抵挡不住秋屏字正腔圆的魔音灌耳:
“襄离,起床了,师父已经要去云中学宫讲课了!”
“呜……可是师父要去讲课跟我有什么关系啊?”襄离模模糊糊的声音从枕头底下传来。
“当然有关系,你忘记师父说的,以后他去哪里都要带着你吗?”
完了,真的把这件事忘记了!
襄离抱着被子“腾”得坐了起来,一双漂亮的眼睛努力睁大,一张小脸皱成了包子,“师姐,师父会不会是开玩笑的?他那么忙,怎么可能记得这件事。”恐怕这件事只有师姐还记得清清楚楚吧,恐怕师父早就忘记了。
秋屏一本正经的摇摇头,“怎么会呢,师父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襄离:“……”
她猛地钻进被子里开始撒泼耍赖,“我不管我不管,师父说鱼的记忆可短了,只有一句话的功夫,我不记得了。”
“可是师妹你是鲛人啊,带着个人字呢,怎么说也是半人半鱼。”秋屏正色与她分辨。
襄离拧不过,只好开始起床套起了繁复的衣衫。
因为没有用下人伺候,这样的活计都要襄离自己来,可是她毕竟初来乍到,对这样的衣衫还很不适应,歪歪扭扭穿的很不像样子。
秋屏实在看不过眼,就出手帮她整理。
两个人七手八脚好不容易整理完,秋屏就递给了襄离一个食盒,别别扭扭的说道,“我就知道你肯定起不来吃早饭,所以做了点小点心给你拿着,你可以和师父一起在路上吃。”
那食盒是特制的,里面是一层铁铸的内里,又加了松炭石碎来保温,一掀开盖子,都能感受到那热腾腾的香气。
白胖可爱又描着小红点的玫瑰酥看得人食指大动,襄离情不自禁的咽了口口水,一脸感动的说道,“师姐呜呜呜,你对我太好了。”
乡下鲛人刚开始学习写字念书,会夸得词语还不是很多,只能尽着全力搜肠刮肚,“师姐,你就是传说中的贤妻良母吧!”
秋屏:“……”
虽然贤妻良母这个词不是这么用的,但是被师妹这么夸奖还是觉得十分高兴。
不过想到师父教导的“端谨”“慎行”,那微微翘起的嘴角还是被少年老成的女孩子压了下去。
她推搡着小师妹的肩膀,“磨磨蹭蹭的,快出门。”
微巳确实早就在门口等候,旁边还停靠了一辆马车。今日的他换了一身不一样的衣裳,苍青的大氅精致繁复,在领口绣着吉祥的鸟兽纹路,又在后襟缀着长长的飘带。内里仍是一件白衣,只是白衣上多了许多星辰简图。宽宽的腰封衬得他腰细腿长,总是闲适披散的乌发也被玉簪半束。
他侧着身,看不清面容,可是那个身影却十分飘逸出尘,仿佛九天下来的仙君。
襄离看得几乎呆了,愣愣的伸出手来去抓他的衣襟,“师父……”
微巳回过身来,天外仙化作红尘君。他侧了侧头,眼角一片温文,“怎么了?”
他一边问,一边将襄离抱上马车,嘱咐车夫策马而行。
襄离看着微巳那张俊美又秀雅的脸,“师父,其实……你也是鲛人吧?”
微凉的手掌赶紧捂住她的嘴,“嘘!不是说好了,你以后就是人,不要再提鲛人这两个字。”微巳神情有些紧张,眼神瞥了一眼外面的车夫似乎没有听到,这才将手放下。
襄离也发现自己刚才说话的时候似乎没有刻意收敛音量,于是凑到微巳的耳边,小声的说道,“听说鲛人都很漂亮、很好看,我身边的母亲和姐姐们也是这样,师父你也很好看,你也是鲛人吧?”
她小小的声音清晰地传来,湿湿的气息在耳边一扫一荡,仿佛羽毛一样。不过说出的话却令人哭笑不得。
“鲛人都是好看的,可不代表好看的都是鲛人,天下之大,美丽的事物有很多……”微巳顿了顿,害怕说得深了,小徒弟不能理解,于是举了个例子,“比如北邑最美的女人有着不逊于鲛人的美貌,可是她并不是鲛人。”
“哦。”襄离似懂非懂的坐了回去。
出门的时辰还很早,马车驶过长街,已经可以听到人声吵闹。
碧铜司在北邑的都城——饶都,而微巳要去讲课的云中学宫也在此处,不过是位于京城的郊外。
北邑自从尝到了武器所带来的甜头,北邑的国君下令斥重金兴办碧铜司,广纳天下铸造精英。无数铸造大师闻名而至,为北邑造下能纵横无阻的银翼战车、浇灌田地的水仕女以及各种珍奇的刀剑武器。
这其中最闻名天下的则是北邑的北斗七君。
其中微巳为天璇君,其余的六位分别为天枢君、天玑君、天权君、玉衡君、开阳君、摇光君。
而这七位闻名天下的铸造英才,都需在北邑建造的云中学宫传授知识。
云中学宫是一个网罗天下精英学子的地方,也为了给北邑培养更多的人才。在这里,不仅天文地理,算法术数、博物广类……都要学习,更要接受北斗七君的无情摧残。
襄离正兴致勃勃的听着微巳讲云中学宫中的事情,便忽然觉得身子一倾,好像是马车停了下来。
这是到了吗?
她站起身来就要跳下马车,却被微巳一把按了回去。
乡下鲛人茫然的眨眨眼,“师父,你不是让我跟着你吗?”
微巳清咳一声,解释道,“今天是去上课的,你乖乖在马车里等我回来。”
马车里等!那岂不是很无聊!
襄离抓着师父的衣袖哀求,“师父,咱们商量一下,我能不能下车等你,我保证不乱跑。”
微巳略一犹豫,答应道,“可以,但不许离开马车太远。”
计划通!
襄离跳下马车,目送微巳,还一脸舍不得,“那师父你早点回来。”呜呜呜,因为一个人等好无聊哦。
马车停在了离云中学宫不远的地方,四周都是白石的地砖和长得一摸一样的树木,于是襄离只好百无聊赖的蹲在马车一边数蚂蚁。
这无聊的时光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略显尖细的声音响了起来:
“咦,那不是微巳哥哥的马车吗?那个瘦巴巴的小猴子是从哪里来的?”
喝了一丢丢好喝的而已,师父不会要清理师门吧?
微巳起身拿着短剑靠近,“还记得今天自己闯什么祸了吗.....”
襄离心头一凉,抱着微巳的腰痛哭流涕,“师父我再也不敢了呜呜呜,不要刮鱼鳞呜呜呜呜。”
看着她一脸崩溃神情,微巳终于憋不住笑了出来,“看把你吓得。”他把手里的剑递给襄离,“日后就留给你防身,以后每日我去哪就带你去哪,免得留你在家里闯祸。”
襄离握着短剑,顿觉晴天霹雳!